梦雪这些天心很烦，她觉得李刚的情绪越来越成问题。李刚每次从单位回来，都愁眉不展，眼前好像总是一团黑，不是说工作多，就是说不被领导重视，要不就是说上班没意思。

梦雪天天听李刚发牢骚，头几次还能理解，可天天这样说，梦雪就有些烦了，没好气地说：“你总是说工作多，忙，忙！我问你，你们武装部也不是什么重要科室，有什么可忙的啊？”

梦雪见李刚不吭声，又接着说：“现在一不搞军训，二不征兵的，真不知你们忙什么！”

李刚反驳说：“那你这是说，我们整天在办公室坐着喝茶水，看报纸？”

梦雪说：“可不咋的，你说说现在你们都有啥工作？”

李刚把头一扬，瞪着眼说：“我们组织民兵山上打靶算不算工作？”

梦雪也不服气地说：“要说民兵打靶也算工作，可你们组织的是民兵吗？有几个民兵去打靶了？”

李刚说：“书记没去吗？他在民兵编制中是团政委，算不算民兵？”

梦雪说：“还有谁去打靶了？”

李刚说：“还有你们工会主席老梁也去了！”

梦雪说：“还有谁？”

李刚说：“还有基层单位的好几个科长也去了！”

梦雪说：“说好听点，他们是民兵，他们不但是民兵，还是民兵的连长、团政委。但说句良心话，这话不好听，要我说，你们这是组织领导去玩枪！去闹高兴！”

李刚听梦雪这么说，心里就有些不高兴，说：“总之，只要去打靶，那就是工作！”

梦雪说：“我们工会老梁回来说，打靶谁谁打了几环，打靶谁谁胆最小，瞄了半天也不敢扣扳机。还说，打完靶又去哪个饭店喝酒了，谁谁喝醉了不能走，让人搀回家。你们这也算工作？”

李刚说：“我们就是这样的工作性质，总不能每天去下井挖煤吧？”

梦雪看了看李刚，没有说话。

李刚又说：“书记看不起我，见了我仰着头就过去了，连看都不看我一眼！”

梦雪说：“李刚啊，你真是，这你也当回事儿？那领导见了你就找着跟你笑，跟你说话啊？那你不就成领导了？你咋不主动跟领导说话跟、领导笑啊？”

李刚说：“可书记见了王部长就笑，那个王部长也真会巴结，不住地跟书记点头哈腰的，看那个熊样！”

梦雪笑着说：“那就对了，人家不跟领导点头哈腰，难道还叫领导跟王部长点头哈腰啊？那不就本末倒置了？”

李刚想了想又说：“书记还多次在大会上表扬王部长，说王部长政治素质好、作风过硬、工作扎实，干事雷厉风行！”

梦雪看着李刚，不知说什么好。

李刚一撇嘴，说：“他政治素质怎么好了？作风过什么硬啊？工作哪儿扎实了？干什么事儿就雷厉风行了？说起来，武装部的工作都是我干的，切！”

梦雪说：“嗨，这些都是些小事儿，你整天就为这些着急啊？累不累！”

李刚说：“你们女人懂什么？我去找哥们喝酒了！”说完气哼哼地走了。

李刚去找朋友喝酒了，这大礼拜天的，梦雪自己在家也没意思。她想起了李风云，好长时间没见风云了，这心里烦，不如找风云去说说话儿，顺便再看看奶奶。这样想着，她就锁上门出去了。

天有些阴，好像要下雨。梦雪路过菜市场，看见丁大韦娘正提着菜篮子往家走，梦雪觉得丁大韦娘比以前更老了，头发白了不说，背也驼了。

梦雪想，小时候在丁大韦家玩，那时大娘还不算老，有好吃的总是给自己的多，给丁大韦少，比如有三块糖，给自己两块，给丁大韦一块。就是烧块红薯，也分一多半给自己，想起这些事儿，好像就是发生在昨天一样。可转眼间，大娘就老了啊！

梦雪紧走几步撵上丁大韦娘说：“大娘，去买菜啦？”

丁大韦娘回头看是梦雪，亲切地笑笑说：“是小雪啊，嗯，我去买了些菜，你这是去看你奶奶吧？”

梦雪说：“是。”

丁大韦娘又说：“小雪啊，多去看看奶奶吧，人老啦到了这个岁数，可是看一眼少一眼了啊！”

梦雪说：“是。”说着，就从丁大韦娘手里接过了菜篮子。

丁大韦娘给了梦雪菜篮子，说：“多好的闺女啊！”又笑笑说，“梦雪，婆家对你好不好？”

梦雪说：“对我好。”

丁大韦娘说：“好就中，雪儿命好，婆家是镇上的干部，男人也是个武装部副部长，找了个好人家啊！”

梦雪笑笑。

丁大韦娘叹了口气说：“看你大韦哥，这么大的人了，什么事也不懂，嗨，真叫人操心！”

梦雪说：“大韦哥好吗？”

丁大韦娘说：“好，有啥好的啊？雪儿你说说，他上班好好的，硬要去上什么大学呀？在家娶个媳妇过日子多好！”然后又说，“像他那傻不愣登的，这辈子还不知能不能娶上个媳妇!”

梦雪笑了笑，没说话。

丁大韦娘叹口气又说：“要说，大韦他也是个要脸的人，那年我托人给他介绍了个对象，人家女方别的倒不嫌他，就嫌他是个下井的，人家姑娘问以后能不能想法调上来？你知道他说啥？”

梦雪说：“说啥？”

丁大韦娘生气地说：“他个倔木头疙瘩，话说得硬撅撅的，说我爹是工人，怎能把我调上来啊？一句话噎地人家那女孩生气地走了，嗨！”

梦雪说：“大韦哥说的也是大实话，往井上调工作哪有那么好调 的！”

丁大韦娘说：“咱也知道往井上调不容易，那你就不能好好跟人家姑娘说啊？万一以后调到井上也说不定，非得一下把人家给说跑不行？！”

她们说着话，就到了丁大韦家门口，梦雪把菜篮子给了丁大韦娘，说：“大娘，大韦不在家，你要多注意身体！”说完就走了。

说来也巧，梦雪刚转身，李风云骑着个自行车就过来了，车后架子上载着一捆葱，看见梦雪咯咯咯地笑着说：“梦雪，你说神不？我正想你，你“唰”地一下就出现了！”

梦雪说：“我去我奶奶家，也正想找你呢？”

李风云说：“那先到我家坐坐？”

梦雪说：“好。”

李风云家不远，跟梦雪奶奶家相隔几排房，说着就到了李风云家。李风云把梦雪让到沙发上，又给梦雪倒了一杯水，说：“小雪，早想跟你说说话了，可就是上班没时间！”

梦雪说：“我也是，这些天心里烦，也想找你坐一会，说说话。”

李风云说：“你烦啥啊？守着个大帅哥，还是个武装部大部长！”

梦雪说：“可别提他了，这些天他都快变神经了，回来就嘟嘟囊囔发牢骚，弄得我心里也不痛快。”

李风云笑笑说：“他整天坐在办公室看报喝茶水，还发什么牢骚啊？”

梦雪说：“谁说不是啊，就这他还不满足，还说工作多、累了什么的。我心想，他哪吃过我们在农村的苦，你说是不？”

李风云说：“是啊，我们当知青时，吃的窝头里都有虫子，他吃过吗？喝的井水又苦又涩，他喝过吗？还每天得下地去干活！”

梦雪说：“特别是割麦子，那麦地大的一眼望不到边，头上火辣辣的太阳烤着，地上跟个烙饼的鏊子似的烫脚，那麦子地长的我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割到头。”

梦雪喝了一口水，又说：“我记得那次我在麦田的这头哭，你在麦田的那头哭，我们吃的那是什么苦，李刚他现在就干那点活儿，每天喊冤叫屈的，一个大老爷们，整天唠唠叨叨地，你说我心里烦不烦！”

李风云说：“人家家里条件好，从小没吃过苦吗？”

梦雪说：“他是生在福中不知福，不提他了！”然后又说，“你跟老明子怎么样了？”

李风云说：“我和老明子还好吧，他这一段不爬电线杆了，改做文章了，经常在单位写稿子，写了就往宣传部送，报纸上每见一片稿，他就高兴地跟疯了一样。领导看他能写，叫他在车间里帮忙，他每天忙得不亦乐乎的！”

梦雪说：“看来这人就得忙着点儿，不然的话，闲着光找事！”又说，“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？”

李风云说：“我妈想叫我们今年结婚，可老明子说今年时间太紧，他硬是磨磨唧唧地说要明年。他说他家里的钱办事不富裕，想再等等。我也没办法，只好等到明年了。”

梦雪说：“这结婚的事儿说起来也就是个形式，只要两个人每天高高兴兴的比啥都强！”

李风云说：“我说也是，我的要求不高，只要有一间房子住就行。”他们说着话，不知怎么就扯到了丁大韦身上，李风云说，“梦雪，现在我说这话也就是说说，我知道过去丁大韦对你不错，我还以为你能和大韦成，谁知道你眼界那么高？”

梦雪有些脸红地说：“我也知道大韦对我好，可感情的事儿有时候也不能勉强，不说了。”

李风云说：“大韦是个懂情谊的人，你结婚时人家特意从那么远的学校赶回来，他还跟你们随了红毛毯，喝酒时我挨着他坐，我觉得他心里很难过，没喝几杯就走了！”

梦雪小声地说：“我知道。我看见他走了。”又道，“风云，不过我从小就是把他当哥的。”

他们两个一直说到快中午，李风云留梦雪在家吃饭，梦雪说：“还去看奶奶。”

梦雪从李风云家出来，外边下起了小雨，李风云赶紧给梦雪拿了把雨伞，梦雪打着雨伞走在路上，不知是谈起了大韦还是怎么了，她心里一直觉得酸酸的，不由得两眼就含满了泪水。